《向北行记》之三「在双桥」 - 紅塵瑣碎

　　早晨还有各种鸟鸣，婉转的，粗宏的，俏皮的，3D立体回环似的绕过外面院子，或者院子外更远的竹林。

　　遇见下雨，能听出雨滴和油菜花、红枫、竹叶乃至驱蚊草、鼠曲草等不同植物碰击出不同的声响来。

　　如果打坐，不在房间内，在小厅的沙发上。沙发前放茶，或者主人提供的水果，或者一本书什么的。双腿一盘，就着那种种声响，恍惚片刻，白色纱窗上金灿灿的阳光就迅速融逝不见，换来幽幽静夜。

　　起先苏木说在莫干山有一批民宿，你去看看吧。还转来一个采访新闻，说的是阿里巴巴女高管辞职和人一起在莫干山，要亲手打造自己的田园。

　　那时节还没在北京住过民宿。被一大群躲在终南山、武当山穿着时髦汉服吹箫舞剑谈玄说国学的人给怕了，觉得真真做了这种田园的人，是耐不住多久的。

　　慢慢的，本来满心想效仿人家做民宿的苏木自己也淡了，等她谋划出国时，民宿主人自己写的两篇文章倒引起我的兴趣来。

　　因为在北京学拳时，住了几间民宿，结实了几位朋友，有一心要去冲锋MMA格斗巅峰的帅小伙，有喜爱设计美术的小美女房东，有豪气干云爱猫如命的锤子公司女汉子……就寻思着看看别处的民宿怎么样，更何况是一个从IT公司转行，一手一脚自行建起来的小田园居所。

　　有院子两套，各有几间客房。院子有蹦蹦床，有聊天玩耍之地，公共厅有桌球、沙棋，有几墙壁的书，还都是合我口味的社科哲学宗教类，甚至还有整整一格、所有书连购买的版本都和我家一样，险险以为自己的书是被店主打劫了来。

　　店主爱动物，喜欢拍摄花花草草和猫猫狗狗。民宿中少不得养了一只雪橇犬，一只金毛，一只类似金毛的小田园犬。当天两只庞大的却又憨憨的大犬，就被小田园犬带出去玩，不思归家。

　　朋友开车从杭州把我送来，一查地图其实离杭州不过一个多小时路程，一想到是下乡，他们就替我担心，又是烤我最爱吃的蛋糕又是准备新鲜水果，怕我把自个儿给苦了。

　　等送到地儿，首先是他们家孩子贝贝不舍得走了。于是，一家人决定顺便就留下来当是过个周末。

　　等入了院子，穿过一树红枫，敲敲枫树间小铃铛，再进了安排好的房间。见满墙壁老树画画的作品，和手工雕着的床架之类。惬意坐下来，朋友也不再觉得住处贵了，反而直点头：值值值。

　　当晚，就被主人拉着，与管家和两名义工，带着三只犬，打着强光手电，夜黑黑钻进竹林密处，骚扰各类鸣虫。一边念叨着赔不是，一边给小生物们拍照示好。

　　还在书房中，一群人一起玩新兴的「奥卡牌」，用三张特制的牌，看你的过去、现在未来的心理。有趣的是，这个玩法恰好是我太极师兄弟们最爱的。而在奥卡牌的问答中，每个人诚意恳恳将心中的东西倒出来，说着理想与现实的思索时，仿佛是二十年前读的我最爱的小说《伤心咖啡店之歌》中一章的情节。

　　但其实也懒得理会这些，主人自己不去分辨，大概因为她得意于把喜爱的微博名画家老树画画描绘的生活方式，自己一手造了出来，并真正地过上了这种生活，这才是她所要的吧。

村中靠溪有一个亭子，写了村名，亭子旁两棵大树，是500年的银杏，常常有各类鸟雀栖居。刚到当天，还见到一只长尾的长羽蓝鹊，叫声粗粗的在林中跳跃。我们看着美丽稀奇，主人说村中人常见，都对这鸟儿不待见，因为叫声难听吧。

过小溪是山，一山的竹林，山脚的竹子都细细纤巧。广东的朋友让捎带俩竹筒，结果我折了断竹还嫌不足以当竹杖使。但深了山去，越往上竹子越粗，而且粗得气派好看，有一派宗师的沉稳持重。

半山被村里人砍了种茶树，看着突兀，不过这村的人喜欢种茶。村里屋角都有小菜园，菜园旁也有十数株的茶树。清晨散步，看见一位大姐在采茶。过去询问，被大姐笑我五谷不分：说你们这些人平日不喝茶的嘛，这就是茶树呀。顺着还向我打听客栈的管家小刘走啦？换你来啦？

回头告诉客栈管家小刘，他自己也笑，原来就是他刚到时候，不明五谷，四处询问，让村里人认识了他，也坚信了城里人连茶叶都不识。

有时晨早漫步也会遇见大妈，小雨天还穿着布鞋溜达，不明白我们干嘛喜欢这乡下。抓住我：你要去莫干山景区去，那里才好看撒。这里有什么看头撒？……这里唯一好的就是茶叶。大妈我这么大岁数了不骗人，这里的茶叶可香了，不过你要等谷雨的茶，那时候是最好的。大妈我这么大岁数了，才不骗你呢……

　　住了两天，就可惜起原来建议我过来的苏木没能来，也可惜约好了一同过来休假研磨太极拳的宫羽，还有竟然与客栈主人共过事的远在深圳对这种生活一直口口声声说热爱的小表妹。

　　想现代人生中，无论首富还是高管，抑或平民学子，都在焦虑中挣扎，怕把那时间流逝了。我竟然还能在这把年龄时候，拿没有青春的时光来荒废，也算一件无人能理解的事情。

　　以前教我道家自然法门的师父曾经纠来信得过的弟子六人，说，如果真要把道功修好，最要舍得的不是金钱事业、不是妻儿子女，而是时间——要有把此生时光都抛去的大决心，找一山水僻静处，有气韵的山下建穹庐茅屋，找三两个同伴，互为护法，再有一两个施主，然后无目标，无决心，不思善不思恶，不思过去不思未来，专一浪度时日。待到身心再无有时日概念，只一味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这个时候以道家导引之术，配以心斋之法，不出三月，能入一乘道境。

　　那位师父选择了去天柱山隐修，结果连上后来加入的我共七个所谓的师兄弟，竟没有一人有勇气辞职跟了去。可怜老先生别妻弃子自己去了后，杳无音讯，不知道究竟修成了他说的自然三昧丹道没有。

而我在这里不过三天随意静坐，经已觉中宫如同忽然通了一条大道，夜里肌肤毛孔与山脚溪流声相应和，眼耳鼻舌每寸都有通透的感受，别有一般美妙。

　　只是在晨起与主人去拍鸟的时候，看见一树灿烂的樱花开在村里人家门口，一片花瓣粉粉地停在树丫叉之间，映衬着旁边一车车载着蔬菜肉类来做早市的人群，完全没有日本人形容的极速五厘米的那种极致寂寥的所谓的美。但我拍下来后，回家给这照片惊了一下。因为那情景与我前晚打坐时观到的内景一样。又似乎是我十年前一篇小说中的场景，不过，那篇小说写的是桃花，是一个无关生死的劫。